一朵野花 雁子 白俄老人 雨中過二十里鋪 雞鳴寺的野路 鐵馬的歌 小廟春景 過高臺縣往安西 當(dāng)初
一朵野花
一朵野花在荒原里開了又落了,
不想這小生命,向著太陽發(fā)笑,
上帝給他的聰明他自己知道,
他的歡喜,他的詩,在風(fēng)前輕搖。
一朵野花在荒原里開了又落了,
他看見青天,看不見自己的渺小,
聽?wèi)T風(fēng)的溫柔,聽?wèi)T風(fēng)的怒號,
就連他自己的夢也容易忘掉。
雁子
我愛秋天的雁子,
終夜不知疲倦;
�。ㄏ袷菄诟�,像是答應(yīng),)
一邊叫,一邊飛遠。
從來不問他的歌,
留在哪片云上,
只管唱過,只管飛揚──
黑的天,輕的翅膀。
我情愿是只雁子,
一切都使忘記──
當(dāng)我提起,當(dāng)我想到,
不是恨,不是歡喜。
白俄老人
他莊嚴(yán)依舊像秋天,
一柱靜穆蒼老的山尖。
有時候肺腑間塊結(jié)
引起他咳嗽或是嘆息──
那一陣痙攣輕輕搖下
他黃須上氣凝的水滴,
只頻頻搖頭,他不說話。
是沉默,他銜著煙斗,
眼光在報紙上來回走;
有什么打攪他的心思,
他停下來,把眼睛舉起──
輕的一瞥,落在尼古拉
神武的遺像上。也許是
寒冷使他嗆,他喊:「陀娜」!
1932
雨中過二十里鋪
水車上停著的烏鴉,
什么事不飛呀?飛呀!
葫蘆爬上茅頂不走了,
雨落在葫蘆背上流。
靜靜的老牛不回家
在田塍上聽雨下。
草屯后走來一群
白鵝,在菱塘里下碇。
小村姑荷葉做蓑衣,
采采紅夢罷,云在飛呢!
雨,洗凈了紅菱,洗凈
那一雙藕白的雪脛。
雞鳴寺的野路
這是座往天上的路
夾著兩行撐天的古樹;
煙樣的烏鴉在高天飛,
鐘聲幽幽向著北風(fēng)追;
我要去,到那白云層里,
那兒是蒼空,不是平地。
大海,我望見你的邊岸,
山,我登在你峰頭呼喊……
劫風(fēng)吹沒千載的城廓,
何處再有鳳毛與麟角?
我要去,到那白云層里,
那兒是蒼空,不是平地。
1932
鐵馬的歌
天晴,又陰,
輕的像浮云,
隱逸在山林:
丁寧,丁寧,
不祈禱風(fēng),
不祈禱山靈。
風(fēng)吹時我動,
風(fēng)停,我停。
沒有憂愁,
也沒有歡欣;
我總是古舊,
總是清新。
有時低吟
清素的梵音,
有時我呼應(yīng)
鬼的精靈。
我贊揚春,
地土上的青,
也祝福秋深,
綠的凋零。
我是古廟
一個小風(fēng)鈴,
太陽向我笑,
繡上了金。
也許有天
上帝教我靜,
我飛上云邊,
變一顆星。
天晴,天陰,
輕的像浮云,
隱逸在山林:
丁寧,丁寧。
小廟春景
要太陽光照到
我瓦上的三寸草,
要一年四季
雨順風(fēng)調(diào)。
讓那根旗桿
倒在敗墻上睡覺,
讓爬山虎爬在
它背上,一條,一條,……
我想在百衲衣上
捉虱子,曬太陽;
我是菩薩的前身,
這輩子當(dāng)了和尚。
1935
過高臺縣往安西
??高臺多悲風(fēng)
感謝兩旁的白楊,
送我們到高臺,
雖然沒有風(fēng),
已經(jīng)夠蒼涼。
感謝溫和的太陽
送我們往西走,
面對著沙里的遠山,
喝一杯暖酒。
1948
當(dāng)初
當(dāng)初那混沌不分的乳白色,
在沒有顏色的當(dāng)中,它是美。
從大地的無垠,與海,與穹蒼;
是這白雪一片的霧氣,在天地間
升起,彌滿,它沒有方向的圓妙,
它是單純,又是所有一切的完全:
我母親溫柔的呼吸,是其中
微微的風(fēng),溫柔是她的呼吸;
那亮光是我父親在祈禱里
閉著的眼睛,他與主的神光相遇。
呵,我只是微小的一粒,在混沌間
沒有我自己的顏色,沒有分界;
那乳白色的一片,多么深遠,
但我微小的在其中,也無有邊緣,
我就是那渺渺乳白色間的一點──
他通到無窮去的周圍,是乳白色,
他自己占到微小的一點,也是。
我有呼吸的從容,因為無一絲
阻礙我自由的伸舒,我從容的
在沒遮擱的渺茫間浮沉,我又
借取了天使的翅膀,向空周旋。
不用辨識那完全清楚的一色,
天地與海的名稱,不能妄稱,
不能妄稱神的世界間的神名,
不能喊出我自己的名,我原沒有。
但是我和母親的相合的呼吸,
它們?nèi)珶o分別的呼吸在一氣,
融融如水乳的天籟;
我在那中間,吹一口氣的泡沫
翻出那不受勸服的波浪,既然這樣,
我便聽自己無思想的飛射�!�
到時候我清醒了,
那頭上的天花板,搖籃的白
和陳舊的白窗簾,也使我混亂
究竟那和剛?夢里有什么分別。
我沒有智能去分別,夢和醒
在我是一樣;母親乳白的胸脯,
我埋在她的溫柔里,我吞進
那一點紫紅的星──是愛,是溫,
是我生命的泉源,更是我
在乳白色間想到的日光。
母親淡淡黃的白胸脯,她是
我醒來時唯一的顏色,
我聞到那從紫星中流出來
生命的芬芳,醒的芬芳;
那是淡而不濃的,它們原和
我夢里的光景一樣,一樣,一樣,
它們就是這樣引誘我去
那乳白色間的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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